【桑梓散步】京都怨靈散步

遠離觀光客的尋常路線看見不同的風景

搭地鐵從烏丸今出川通出來往西走，就是京都府廳。週間的早晨，上班族行色匆匆、上學的小孩慢慢前行、買菜的母親悠閒走踏，路上車水馬龍，卻是住宅景色，和只有觀光客行走的市區小徑相比，會覺得這裡才是真正有人味的地方。

話是這樣說，但這附近也已經是平安京的邊緣，自古王城之邊鬼事多，百鬼夜行的地方就在一条的大將軍商店街，三大怨靈當中除了平將門首塚外，祭祀菅原道真的北野天滿宮在這附近、祭祀崇德天皇的白峯神宮也在這附近。有鬼也有馴鬼人，祭祀陰陽師安倍晴明的晴明神社就在不遠之處。

因為小說家夢枕獏的關係，安倍晴明這幾年大受歡迎。晴明誕生在平安時代，因為法術高強故，外界都傳說他是狐狸葛葉的孩子。安倍晴明年輕時追隨賀茂忠行家學習陰陽道。聽起來雖然有點不思議，但陰陽道在當時可是最先進的科學，專司解釋各種不可解釋之事，甚至內裏都還設有陰陽寮，舉凡天文曆法、吉凶判斷、時刻管理，都歸陰陽寮管。

平安時代軼話《今昔物語》裡面有一些關於晴明的記載，比如他師事賀茂忠行時，有一天在路上遇到百鬼夜行，一般人其實看不到妖怪，但是安倍晴明卻可以，因為他的提醒，一行人躲過一劫，不受當時認妖怪附身才會造成的疫病所侵，賀茂忠行賞識晴明，因此傾囊相授。

也有關於晴明法術高強的故事，有來自播磨國的術師來請益，晴明認為對方應該是來踢館，因此就把術師帶來的兩位幫忙跑腿的「式神」變不見，自古法術都是「使式神也易，而匿他式神則難」，顯見安倍晴明法術確實高強。

晴明之所以受到重用，則是藤原道長時代的事。大河劇《致光之君》當中，晴明角色吃重，不僅幫人施咒，也為國祈雨，指點道長要把厲害的寶貝拿出來用，預言道長未來權力無上，一家立三后。確實歷史上安倍晴明最受重用之時，就是藤原道長權勢登峰之際，後來晴明之死，傳說也是因為他以自己的壽命相抵，祈願中宮彰子健康安泰所致。

不過人紅是非多，晴明也有一些傳奇鳥事。比如後來老被寫成他敵人的蘆屋道滿，本來是晴明的徒弟，結果趁著晴明出差唐國時和師母梨花偷情，聽聞晴明將回國，兩人痛下殺機，決意害死老公，結果安倍晴明卻靠著唐朝仙人的力量復活，將兩人一舉幹掉報仇雪恨。但史實中安倍晴明的時代早已沒有遣唐使，他當然沒去過唐國，這故事應該是唬爛居多。可也因為這樣的傳奇，讓蘆屋道滿也成為後來關於晴明的小說、漫畫裡面必登場的反派人物。

一条戻橋的前世今生

現在的晴明神社就是安倍晴明居住的地方，神社在一條戻橋以西，一条戻橋橫跨崛川，被認為是人鬼之界。延禧十八年文章博士三善清行過世，兒子淨藏在熊野修行，來不及見父親最後一面，最後在一條戻橋前終於趕上送葬隊伍，淨藏痛哭誦經，沒想到奇跡出現，父親居然死而復生了，兩人好好話別一番，然後父親才再次死去。也因為如此，一直到太平洋戰爭發生時，都還有出征士兵要刻意到此走一回的傳統，祈願自己不會死去。

除了復活傳奇外，一条戻橋還有個鬼故事，說道長時代有一位大力士渡邊剛經過此地，看見一位美女徘徊，就上前搭訕，女子說自己迷路又虛弱，要渡邊背她走。其實女子是鬼怪變成，走到一半就變身要抓走渡邊剛，怎料大力士力大無窮，大刀一揮把鬼怪手掌砍斷，鬼怪只能大叫可惡、狼狽逃走。幾天後渡邊剛的養母來訪，提到此事說要看看鬼怪的手掌，拿出來把玩一番後露出鬼怪原型，大喊「這是我的手掌」之後跳窗逃走。眼下所見的樣貌不一定真實，美麗的東西背後也可能懷有惡意，渡邊剛想必感受深刻。

如今的一条戻橋已是鋼筋混凝土造的新橋，舊橋的一小部分則被放在不遠處的晴明神社，以茲紀念。晴明神社其實就是安倍晴明居住之處，現在雖然在安靜的住宅區內，但當年這裡可是城市的最邊緣，已過戻橋的人鬼交界。陰陽師居住於此，每天使喚式神幫手，也算是住在合宜之處。不過據說當年安倍晴明因為式神太醜會嚇到太太，因此把他的式神安放於橋下，不要放在家裡。

平安時代後經歷多年，一条戻橋則既然是陰陽交界處，自然也成為三条河原之外另一個斬首示眾之處，秀吉時代千利休遭處死時，頭顱也是被懸掛於此處，據說晴明神社的水質極佳，利休生前也常到此取水煮茶，神社門口還有立牌說明此事，想來他最終命喪於此，不免令人唏噓。於今橋下只有小小一條掘川，旁邊是有陣子很流行的河流公園造景，步道可以一直散步至二条城，也是京都旅客喜愛的一條散步道路。

透過陰陽師安倍晴明的故事 換一個角度遊日本

安倍晴明作為政治寵兒是在藤原道長執政之時，他給道長「一家立三后」，只要生下皇子，未來無論誰當天皇，都是道長孫兒的建議，也是後來「攝關政治」全盛的濫觴。「攝關」即謂官職「攝政」與「關白」，就是掌握實權者，攝關全盛之時，藤原道長曾留有「此世即吾世，如月滿無缺」的滿足喟嘆。但這樣的政治形態在白河上皇時被打破。

「上皇」即是天皇退位後的尊稱，由於天皇有很多儀式儀節要做，也要實際處理政務、面對意見不同的官員，尤其是掌握實權的攝政、關白都希望天皇最好只是傀儡，不要有太多意見，因此當天皇就沒那麼自由。白河天皇是個聰明人，他想出了上皇這招，他從天皇退位把位置傳給兒子鳥羽天皇，他就可以實際指點政治並且不受制約。相比於藤原家是以舅舅、外公的身份干政，兒子顯然跟父親關係更加親近，這樣的政治體制被稱作「院政」，隨著藤原家族分支日趨複雜而時有爭端，攝關政治逐漸衰退，院政成為新的政治主流。

崇德天皇是鳥羽天皇的兒子，不過外面的人都傳他其實是中宮皇后和白河上皇亂倫所生，因此鳥羽天皇即討厭這個兒子，甚至嫌惡的稱他「叔父子」。為了掌握實權，鳥羽天皇先是將皇位讓給當時只有五歲的崇德，只因當時的權力還是掌握在還健在的白河天皇手中。等到白河上皇過世，只剩下鳥羽上皇一人獨掌大權時，他就逼迫崇德天皇讓位給弟弟近衛天皇。

近衛天皇體弱多病，十七歲就病死，這時鳥羽和崇德兩位上皇各擁一方，發生衝突，是為「保源之亂」。「保源之亂」當中，兩位上皇和各自擁護的皇子為了鬥爭，大量依賴武士的力量，支持鳥羽這邊的平清盛和支持崇德這邊的源為義互相較勁，為後來的「源平合戰」與其後的武士政權點燃最早的引信。「保源之亂」最終以主要與攝關家結盟的崇德上皇這邊戰敗了結，崇德本人也被流放至遙遠的讚岐，穩固權力的是後來叱吒政界風雲的後白河天皇，他很快也故技重施，當了上皇，把風雲一時的攝關政治劃下句點。

後白河天皇也是崇德上皇的兄弟，他對曾經興兵的崇德極為忌憚。崇德流放後曾經超經奉納京城佛寺，希望取得兄弟的原諒，不過後白河天皇認為經文也有可能內含詛咒而峻拒。崇德為此忿忿不平，走向瘋魔，不再修剪頭髮指甲、咬破舌頭在經文中寫下「勢必成為日本國大魔王回來復仇」的詛咒，最終抑鬱死於讚岐。崇德死後京都接連發生疫病災害，戰事頻仍，外界都認為是崇德上皇的詛咒應驗。不僅如此，「源平合戰」之後院政也告衰退，掌握實權的鐮倉幕府是全然的武士政權，皇室徒有虛名，這樣的統治模式持續了七百年，很多人都認為這是崇德大魔王的詛咒。

也因此到了明治天皇時期，幕府大政奉還，權力回歸皇室後，天皇趕忙下令將崇德的靈魂迎回京都，祭祀在白峯神宮，天皇甚至還親自參拜，希望平息怨靈的七百年之怒，也是一樁奇譚。白峯神宮也是蹴踘名家飛鳥井家宅邸，也因此除了祭祀崇德的怨靈外，成為保佑以足球為主的各種運動員健康平安、奪得佳績的神殿。今日白峯神宮以各種球類御守聞名，崇德的怨靈應該已告平息。

如果對怨靈的故事有興趣，還可以再往西的北野天滿宮、或者沿著一条往東，皇居附近的「菅原院天滿宮」前進，兩地祭祀左遷太宰府抑鬱而終的菅原道真，他死後都城也屢生不祥之事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落雷打死仇家的「清涼殿落雷事件」。日本的怨靈故事每則皆飽含高度的「怨」，「怨」乃因心事未了、牽掛仍然，因此平息的方法往往不是鎮壓，而是化解，夢枕獏寫《陰陽師》，開宗明義就用晴明之口講述此事，當代漫畫《鬼滅之刃》裡面，鬼也都因人為了的怨念而來。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文化，四大怨靈也都有了化解之道，今人才能以喜悅的旅行心情，走訪曾經但已經化解的怨念之地。

（圖片來源：維基百科、google地圖；示意圖製作：放言視覺設計部  林巧雯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