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桑梓散步

【桑梓散步】廣島春光難明媚

2024.05.10
14:46pm
/ 李拓梓

想想這座城市花了三十年才敢說自己振興,又過了三十年才恢復正常生活,又再過了二十多年,也才終於有了那麽一點點走出傷痛的歡愉氣氛⋯

 

重松清的小說《紅帽1975》是我非常喜歡的一本小說,故事從一位從東京搬到廣島的小孩之眼,以廣島鯉魚隊奪得日職冠軍為時間軸,透過孩童日常紀錄的「紅帽畫報」,細細描繪廣島這座城市的人們是如何辛苦、終於走出原爆的傷痕。1975年距離原爆的1945年足足有三十年,鯉魚隊奪冠是一個象徵,和災後倖存的人們開始願意回憶和記錄一樣,都意味著城市的復興。



一顆原子彈震撼世界⋯

 

同樣需要一陣子沈澱,才能記憶的,還有收藏在廣島縣立美術館的畫家平山郁夫作品《廣島生變圖》,這是廣島出身的畫家繪於原爆後三十四年,也就是1979年的作品。血紅天空畫面懾人,這是所有回憶紀錄的原爆當日廣島天空的顏色,底下是一整排被爆的建築,右上方則有一尊不動明王,也代表著對於死難者的救贖。

 

原爆核心點附近倖存的唯一建物,是一座圓頂,本來是強強滾的「廣島產業獎勵館」,現在只剩下圓頂和斷垣殘壁,附近建築當時都被夷為平地。這是世界上唯一被爆的殘留建築,因此被聯合國指定為世界遺產,希望人們記得戰爭的恐怖與原爆的傷痛。再往前走一點就是和平紀念館,參觀者眾,但一走進去,裡面卻安靜無聲,氣氛極為沉重,就算是比猴子還頑皮的國小男孩,也很難不被原爆的威力所震攝。

 

那是1945年8月6號早上,晴天。許多家屬捐贈,那天之後不再有進度的日記都記錄到此,無論前一天是去游泳、是跟同學聊天,還是被罵或者悟出什麼道理,總之許多廣島人的時間從那一刻起就被停止,時針永遠不會再往前走。那日早上,飛機飛來,防空警報響起,廣島人們一如往常的走避,但這次投下的炸彈不一樣,「小男孩」在廣島上空爆炸,由於威力實在太強,先是一陣熱波、再一陣熱風,所有方圓數十里內能見的建築都被夷為平地,生命自然也難以倖免。

 

那爆炸的能量太驚人,石牆的角落甚至留下了人們瞬間被消失的黑影。不久後下起雨來,煙塵太多,雨水是黑的,僥倖沒死的人被帶著輻射的雨水淋到,也造成嚴重的後遺症。還有口渴的人們叫著水啊水,結果飲用了被污染的水,後來也釀出許多悲劇。原爆紀念館內,人們以俯視的飛行員角度,看著這座城市在一瞬間從生氣蓬勃到生靈塗炭,那道炸裂的光震撼了觀眾,隨後浮起的蕈狀雲如此壯觀,卻是人類永遠不想再看到的風景。

 

廣島和平紀念館是一座活的博物館,他們一直在搜集各式各樣的史料。被爆者襤褸的衣衫、焦黑的便當盒、各種遺品都記錄了他原來無論高矮胖瘦的男女主人最後的身影。消失的朋友、亡故的朋友、不知下落的朋友,倖存者只能從遺物中懷念他們。即使如此懷念,家屬們仍然選擇將遺物捐出,讓更多未來的人知道這些傷痛故事,學習歷史的教訓,也許正是博物館存在的意義。

 

也有些展品是後來的紀錄,無論是原爆當下草草的潦草繪圖,畫出相隔的白日烈焰和夜晚流星,彷彿生死兩茫茫;或者是幾年後僥倖活下來的被爆者以繪畫、故事寫下,都是對原爆當日難以忘懷的深刻記憶。比如有一幅《救護所隔壁的男性》是2021年由89歲的男性所繪,他描述自己痛苦而絕望的躺在救護所時,隔壁阿北在安靜無聲的救護所大聲鼓勵和問候他的事。

 

倖存的人們失去了兄弟姊妹、至親父母、好友手足,他們可能在毫無防護、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進入廣島救援、尋親,最後卻因為輻射感染而死,比如動畫《謝謝你,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》(この世界の片隅に)當中,主角鈴得知廣島被害,也是飛奔進入城市尋找家人,畫面也交代了她的妹妹就是死於被爆後的輻射污染,看似感冒,但那段姐妹對話看了就覺得痛。

 

花了30年才敢說自己振興

 

對廣島這座城市來說,原爆的傷痛永遠銘刻,住在這城市裡的每一個人,幾乎都有親朋好友受到原爆所害。建立一座紀念館,不僅是對傷痛的回憶,也是對歷史的控訴跟反省。參觀原爆紀念館的外國人很多,有些人會抱持惡意,覺得這是刻意展示痛苦,告狀原爆的可惡和可怕,輕輕放過了日本的戰爭責任。

 

我倒是不這樣想,我認為戰爭反省當中,平民無端受害,其實也是一種對無能政府的控訴。日本之所以受到原害,最重要的原因,正是因為當局明明已經知道舉國無力再戰,卻依然遲遲無法做出投降的決斷,即使已經收到最後通牒,還是選擇「默殺」,最後才導致生靈塗炭。

 

2016年美國前總統歐巴馬在任內訪問了廣島,他的演講被世界所銘記。這篇演講稿之所以難寫,在於美國既不能在這裡譴責日本,對悲劇又沒辦法採取道歉的姿態。歐巴馬把歷史教訓的平衡掌握得很好,他揭示了戰爭是以殘忍的方式結束,也鼓吹全世界擁有核武的國家都應該要有追求無核武世界的勇氣。最後他與倖存的被爆者擁抱,這個擁抱,也是歷史往前再走一步的重要象徵。

 

走出原爆紀念館就會看見紀念碑,紀念碑看出去剛好借景了原爆中倖存的那座穹頂。紀念碑前放滿鮮花,相生橋附近的河畔正值春櫻盛開,許多民眾在樹下野餐、愉快的聊天,氣氛一派輕鬆。只是剛走出原爆紀念館的我們,卻還沒從被害的震撼中醒來,帶著憂鬱的心,穿過怒放滿開中的華麗櫻花走廊。

 

想想這座城市花了三十年才敢說自己振興,又過了三十年才恢復正常生活,又再過了二十多年,也才終於有了那麽一點點走出傷痛的歡愉氣氛。這樣想來,我們走出紀念館後感染的那幾分鐘憂鬱,在歷史的長河中,看來其實也像是恆河中的一粒沙那樣微小,如夢幻泡影那樣如露亦如電地那樣短暫。

 

 

圖片來源:廣島國際和平中心官網,廣島和平紀念公園網站,誠品線上書網;示意圖製作:放言視覺設計部  傅建文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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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拓梓
資深政治幕僚,業餘專欄作家,目前努力耕耘藝術文化領域。喜歡歷史,也喜歡旅行與讀書,相信歷史可以告訴人們過去的事,也能夠指引人們知道現在所在的位置。著有「改變時代的日本人」、「改變日本歷史的總理大臣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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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拓梓
資深政治幕僚,業餘專欄作家,目前努力耕耘藝術文化領域。喜歡歷史,也喜歡旅行與讀書,相信歷史可以告訴人們過去的事,也能夠指引人們知道現在所在的位置。著有「改變時代的日本人」、「改變日本歷史的總理大臣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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